《中国神话》:现有的神话是经过修改而逐渐演化成的(中国神话的历史发展)

《中国神话》

茅盾著

简介:

这本书是著名文学家茅盾对中国上下几千年的神话体系,进行了一个相当系统和细致的梳理。更棒的是旁征博引,既有纵向比较又有横向比较。

神话故事是如何出现的?最早出现在哪里?为什么会演变成今天的形象?他们原始的状态是怎样的?

读这本书的时候会有一种恍惚,那就是,全世界的神话故事似乎都是相通的,相连的。我们的神话在一定程度上,居然与遥远的希腊,北欧神话们有着一种亲切的呼应。

读神话,其实也是在读一个国度,一个民族的基因;先民们淳朴原始的担心害怕崇拜审美思考等等,都蕴含在其中。

除了封面设计绝美,设计的质感也是真的很好,书里还收录了插画师 @王浣的八幅中国神话经典场景,翻开外封里面是相当素雅的燕麦色纯色内封,木浆纸的触感真的会狂喜。

必须从神话学的角度去权衡中国古籍里的神话材料。大量记载着反映中华民族原始信仰及生活状况的中国原始神话的古籍,主要是秦汉以前的,如《山海经》、《楚辞》、《淮南子》等是研究中国古代神话的主要资料,其中以《山海经》的神话价值最高。

所以即使将古史还原为神话,也只是不完全的神话。如果一定要求其相当的完整,那么,一些推想和假定是必要的了。用了极缜密的考证和推论,也许我们可以创造一个不至于十分荒谬武断的中国神话的系统。

他们不知道这特种的东西所谓“神话”者,原来是初民的知识的积累,其中有初民的宇宙观,宗教思想,道德标准,民族历史最初期的传说,并对于自然界的认识等等。

我屡次说过,中国神话在最早时即已历史化,而且“化”的很完全。古代史的帝皇,至少禹以前的,都是神话中人物——神及半神的英雄。

茅盾特别强调神话之所以演变是后代人“依着他们当时的流行信仰”,换句话说,不是按照原始人的宇宙观,而是根据后代人的宇宙观去修改神话。

《山海经》所记四方之神,具如上述。四方各应木、火、金、水四行,惟无中央之土。这便是中国的“五行学说”尚未完成前的原始思想的形式。而此四方之神,最初大概都是一种自然现象的解释,如勾芒神之为“春之生育”的象征。

茅盾反复论述了神话的各种异化现象(历史化、文学藻饰化、哲学化、宗教化)导致了神话的演变和消亡。他指出这种种异化现象(尤其是历史化)是中国古代神话支离破碎、仅存片断的重要原因,而过早的历史化的确是中国古代神话的一个显著特征。茅盾的见解无疑是正确的。

茅盾指出,像《列仙传》、《神仙传》和《海内十洲记》一类,都是汉以后出现的方士之徒为迎合当时求仙的君主的意志而杜撰的神仙说,而不是神话。在茅盾看来,原始神话中掺杂的大量的非神话因素,都是后人增饰的结果。增饰者之中不仅有方士、道家、佛教徒,还有史学家、文学家、诗人、哲学家等等。

我们再看特异的属于禽兽的神话,例如凤凰、鸾鸟、龙、虬、夔、人鱼等。这些动物,在古代大概曾有之,而原始人给加上了神秘的外衣,便成为神话中的角色。龙、虬、螭、凤、鸾,在《楚辞》中成为很驯顺的东西,给神们服劳代步。

茅盾认为“神话是各民族在上古时代(或原始时代)的生活和思想的产物”。中国神话是“中华民族的原始信仰与生活状况的反映”。这一论述概括了他关于神话的性质和内容的基本看法。

茅盾的研究神话完全是业余的,正如他本人所说的:“往往奔波竟日以后,还不觉得疲倦,还想做一点自己兴味所在的事。于是我就研究中国神话。这和我白天之所忙,好像有‘天渊之隔’,可是我觉得这也是调换心力的一法。”

对于死的畏惧,是人类都有的;对于死后如何这个疑问的猜度,也是人类自古至今用心考量的。原始人民一时得不到合理的答案,他们就作一段神话来解释,以自满足好奇心的逼迫。这便是幽冥世界神话发生的理由。

杨雄《蜀王本记》说“蜀王之先名蚕丛”,明《一统志》谓蚕丛教民蚕桑。今四川人犹号蚕为马头娘。似乎蚕马的神话与四川发生关系,不是偶然的了。

《三五历纪》与《述异记》内都保存着创造宇宙的神话;《风俗通》有造人的神话;《穆天子传》有西王母的神话和周穆王的传说;《吴越春秋》、《越绝书》、《蜀王本纪》、《华阳国志》等,则保存了许多古代传说。虽然这些书时代较后,但他们的价值也不可忽视。

不言南海和西海,也是我们民族原始时代生活经验的结果。禺猇和禺京,据《山海经》的文字而观,显然是黄帝的子孙,不是什么兽形的妖怪。把海神想象为龙类,大概盛于唐代(李朝威的《柳毅传》说洞庭君与钱塘君均为龙王),原始思想只把龙视为牛马一样的东西,给神们驾车代步的。

幽冥世界的神话,也是受后代的宗教信仰——道教和佛教全有份——修改得最厉害的。我们现在所有的关于幽冥世界的神话,要算是最多最有系统的。可是我要赶快声明一句:这最多而最有系统的幽冥世界的“神话”,亦最为庞杂,佛道二教之说都有,至于中国民族本有的观念反倒没有了。

我们的自然界神话也是极丰富的。虽然不免零碎,而且缺乏系统;可是也尽有许多美丽的想象和高贵的理想。为叙说的便利起见,可以分为三类:(1)是关于日月星辰风雷山川等自然现象的,(2)为关于禽兽草木的,(3)关于特种对于自然界的原始信仰。

不但文学家要修改神话,一民族的后起的或外来的然而曾经盛极一时的宗教思想,也常常要改变原有的神话;例如北欧的神话于基督教既在北欧盛行以后,便有变动,许多北欧原有的神,都被基督教化了。

我们知道各民族在原始期的思想信仰大致相同,所以他们的神话都有相同处(例如关于天地开辟的神话,日月以及变形的神话等等),但又以民族环境不同而各自有其不同的生活经验,所以他们的神话又复同中有异(例如上节所述,印度有旱魃的神话而埃及与巴比伦有水怪的神话)。

神话是什么?这不是一句话就可以说得清楚明白的。如果我们定要一个简单的定义,则我们可说:神话是一种流行于上古时代的民间故事,所叙述的是超乎人类能力以上的神们的行事,虽然荒唐无稽,可是古代人民互相传述,却确信以为是真的。

自然界的神话即是解释一切自然现象的神话;其范围甚广,从解释天体、昼夜、日月、群星、风、雷、雨、雪、云、霞,直至鸟兽草木的形状等等,都是自然界的神话。现代文明民族在原始时代,便有探求宇宙的秘密的野心;现代的野蛮民族也有这野心。

古来关于灾异的迷信,如谓虹霓乃天地之淫气之类,都有原始信仰为其背景;又后世的变形记,及新生的鬼神,也都因原始信仰尚存在而发生。凡此诸端,一方面固然和神话混淆不清,一方面也是变质的神话(指其尚有原始信仰而言)。这一部分材料,也须得很谨慎的特别处理。

蚩尤兄弟八十一人或七十二人之说,也使我们推想到“蚩尤”不是一人之名而是族名。因此我以为蚩尤也是巨人族之一。在原始神话中,也许是比夸父更为凶恶的巨人族;所以蚩尤的兄弟八十一人或七十二人是绝种了,而夸父一族尚有为帝负山的“夸娥氏二子”。

中国民族在发展的过程中,不断的有新分子参加进来。这些新分子也有它自己的神话和传说,例如蜀,在扬雄的《蜀王本纪》、常璩的《华阳国志》内还存留着一些,如吴越,则在赵煜的《吴越春秋》内也有若干传说。此种地方的传说,当然也可以算为中国神话的一部分。

茅盾从事神话研究是在他文学活动的早期,他的神话观实际上是他早期历史观和文艺观的一种表现。茅盾认为自己早期文艺观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赞成进化的文学”,“我以为新文学就是进化的文学”。换句话说进化论思想支配了他早期的文艺观,也支配了他的神话观。

从比较和归纳具体材料出发,然后得出结论,而不是先有结论,再找例子去论证它,这就是茅盾所主张的研究中国神话的方法。

现存的中国神话只是全体中之小部,而且片断不复成系统;然此片断的材料亦非一地所产生,如上说,可分为北中南三部;或者此北中南三部的神话本来都是很美丽伟大,各自成为独立的系统,但不幸均以各种原因而歇灭,至今三者都存了断片,并且三者合起来而成的中国神话也还是不成系统,只是片段而已。

黄帝和蚩尤战争一事,《史记》亦有记载;司马迁虽然记了黄帝的事,却又说“荐绅先生难言之”,可知关于黄帝的神话,在当时之多而且奇!但黄帝既已完全历史化,所以蚩尤也历史化(虽然荐绅先生还保存了蚩尤能作大雾的荒诞之谈),黄帝和蚩尤的战争也历史化。我们现在可得的关于此事的材料,很少。

据最近的神话研究的结论,各民族的神话是各民族在上古时代(或原始时代)的生活和思想的产物。神话所述者,是“神们的行事”,但是这些“神们”不是凭空跳出来的,而是原始人民的生活状况和心理状况之必然的产物。

原始人设想神是聚族而居的,又设想神们的住处是在极高的山上;所以境内最高的山便成了神话中神们的住处。希腊人对于奥林帕斯山的神秘的观念就是由此发生的。中国神话与之相当的,就是昆仑。《山海经》所说的昆仑,还不是怎样可乐的地方,显然带着北方人民的严肃的现实的色彩。

“神话”这名词,中国向来是没有的。但神话的材料——虽然只是些片段的材料——却散见于古籍甚多,并且成为中国古代文学中的色彩鲜艳的部分。自两汉以来,曾有许多学者钻研这一部分的奇怪的材料,然而始终没有正确的解答。

原始人的思想虽然简单,却喜欢去攻击那些巨大的问题,例如天地缘何而始,人类从何而来,天地之外有何物,等等。他们对于这些问题的答案便是天地开辟的神话,便是他们的原始的哲学,他们的宇宙观。不论任何发展阶段上的民族,一定有代表他们的宇宙观的开辟天地的神话。

“神话是语言有病的结果,犹之珍珠是蚌有病的结果”。什么叫做“语言有病”呢?原是古人一句平常的话语,但因口耳相传,发音上有了一点小错误,后人不知真义,反加曲解,又添了些注释——藻饰,于是一句平常简单的话竟变成一则故事了;这便叫做“因了语言有病,反产生神话”。

为什么神话会“演化”呢?因为“文雅”的后代人不能满意于祖先的原始思想而又热爱此等流传于民间的故事,因而依着他们当时的流行信仰,剥落了原始的犷野的面目,给披上了绮丽的衣裳。这是“好奇”的古人干的玩意儿,目的在为那大部分的流传于民众口头的太古传说找一条他们好奇者所视为合理的出路。

我们现有的神话,几乎没有一条不是经过修改而逐渐演化成的。

原始人信仰精灵主义,当然会想到野兽有思想情绪能说话;并且因为原始人看来野兽们在有些地方(譬如爬树钻洞泅水)确比人类的能力大,当然又会想到这些野兽会变成了神。原始人中间的确行着血族结婚和离婚,甚至“滥交”的状态,所以在他们看来,神们也是如此。

现在文明民族的神话都是经过保存者的一次二次的修改,然后到我们手里。神话是原始信仰加上原始生活的结果,所以不合理的质素很多。

故综合的看来,古代文学家保存神话的功绩,实在比哲学家还要大些。他们一方面保存了一些神话,一方面自然亦加以修改;但大体说来,他们还不至于像古代史官似的把神话完全换了面相。

这些原始的历史家(例如希腊的希洛道忒司)把神话里的神们都算作古代的帝皇,把那些神话当作历史抄了下来。所以他们也保存神话。他们抄录的时候,说不定也要随手改动几处,然而想来大概不至于很失原样。

神话既创造后,就依附着原始信仰的宗教仪式而保存下来,且时时有自然的修改和增饰。那时文字未兴,神话的传布全恃口诵,而祭神的巫祝当此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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