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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皑皑
编辑|翩然
1992年年初，山西省运城市曲沃县公安局的民警老陈，在一次走访巡查中，听到一个消息。
曲沃县某村的一个叫侯林山的农民最近生活突然“斗起来”了。
侯林山原本只是一个种地的，最近忽然出手阔绰，开了一家小旅馆。
不但如此，他的旅店生意在外人看来还不错，经常有人光顾。
这令周围熟悉他家情况的村民费解，这个老侯这么短时间哪来开旅店的钱？怎么突然发起来了？
听到村民的议论，老陈觉得里边一定有内情，暗中观察后，发现这里是戏中有戏。
旅店里的盗墓贼
老陈暗中走访，发现这个侯林山开的旅店价格低廉，里边进进出出有不少人。
时间久了，老陈发现，经常进出这家旅店的人似乎是固定的几个人，这些人来到这家旅店总是带着几个神秘的大箱子。
了解到这些，老陈认为这些也许是做生意的？
然而，继续观察他逐渐发现，这些人每次离去都是神色匆匆，似乎在干什么保密生怕外界知道的事。
正大光明的做生意有什么好怕的呢？老陈越看越觉得这旅店里有不可告人之事。
可是，怀疑归怀疑，真要办案还需要证据。
于是，老陈和同事们换成便衣，继续暗中追查这些人行踪。
一天深夜，有一伙人趁着夜色，从旅店出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埋伏在附近的老陈等几个民警，迅速跟上这几个可疑人员。
一路跟随一直出了县城，来到曲沃县郊一片黄土堆下，这引起老陈的警觉，这几个人莫非是来盗墓的吗？
山西曲沃县历史悠久，春秋时期是晋国都城所在地，这里古墓众多，地下文物也多，这几个人看来是想盗墓，偷取地下文物。
老陈见侯林山带着几个同伙拿上工具就开始挖掘。
正在这时，有民警对老陈说，他认出这几个人手里拿着的是洛阳铲。
这一带地下很可能存在古墓，老陈同意这个判断，决定果断出手，他带人上前将侯林山一伙人抓获。
在抓捕过程中，老陈和同事们发现，这伙盗墓贼不仅有盗掘古墓的工具，还准备了炸药。
这是要大规模盗掘古墓呀，于是赶快将这些盗墓贼带回局里审问。
据侯林山交代，他们经过多次探明，发现那个土墩下面有个古代大墓，准备盗掘文物后出手。
老陈询问，他的旅店怎么开起来的？
侯林山承认，他开旅店是为了掩人耳目。
那些老陈看见的人，都是侯林山参加盗墓的同伙，他的旅店是这些人躲藏进行交易、分赃的窝点。
他们每次得手，都会在旅店里将文物联系转手卖出。
老陈问他，他开旅店的钱是不是也是通过倒卖文物获得的？
侯林山坦然承认，他说自己是本地人，知道曲沃地下有丰富的文物资源。
这几年山西文物很受外国人青睐，他做这个每次都能够获得丰厚的回报，比种地强多了。
之前做过几次，赚了一笔，成了村子里的万元户，让他决心继续做。
经过侦查后，同事告诉老陈，侯林山盗掘的墓葬是晋国古物。
有一处已经在进行考古发掘，只不过这几天暂时中断了。
老陈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一阵紧张，觉得这个案件远没有他们想象那么简单。
侯林山这些人很有可能早就跟踪考古队的考古发掘。
为了确保文物安全，老陈和同事赶紧将情况上报给文物部门，请他们派人处理被盗古墓。
山西省文物部门赶紧人对被侯林山盗掘的古墓进行抢救挖掘。
清理古墓后，得到两个小型编钟，他们特地请来北京的专家鉴定这个编钟。
一个专家看到被盗古墓现场，这里已经发掘出很多木炭，碳十四测定这些木炭大概属于西周时期。
西周，离现在2000多年。
发现那时的编钟，专家结合已经发现的两个小编钟，感叹，这里边保存着珍贵又罕见的历史信息，可惜已经不全了。
专家的言外之意，这组失窃的编钟被发现的太晚了。
老陈听说考古专家说发现的编钟还有其他的部分，他联想到侯林山的供词，有一些可能已经让他转手卖了。
于是，老陈赶紧将这些消息告诉专家，专家又将目光转向文物交易市场。
不同凡响的编钟
老陈和同事成立小组继续侦破此案，他们发现这批文物很可能已经被偷运出境。
12月，从香港传出消息，有一组古编钟出现在香港佳士得拍卖行。
奇怪的是，这组编钟在佳士得展示了许久，来看的买家很多，却没人愿意出手购买。
这件事情很快传到一些古文字学者耳朵里。
上海博物馆馆长马承源得知后，立刻联系香港方面，说上海博物馆预定这批编钟了。
他随后带着人赶往香港查看，来到现场一看，作为研究青铜行家的马承源当即认定这组编钟是难得的文物。
可现场有人对他说，这组编钟在香港放了几个月之所以没有人买，是因为大家觉得这很可能是个赝品。
这组编钟共14个，上面有铭文，但不像一般出土编钟的铭文是铸上去的，这个铭文是用刀刻上去的。
这个铭文内容记载了一件事，时间可以确定为西周时期。
那个时期一般历史学家认为我国还没有开始用刀刻字，毕竟还没有出现比青铜更硬的铁器，如何能刻上去？
而这个铭文刻在青铜钟之上，刀刻精致，很像后来人所为。
马承源看后，坚持认定这不是赝品是真品。
他仔细查看上面的铭文，都是金文，上面的文字记载着晋侯苏在周王三十三年奉命征讨蛮族的事件，上面记载晋侯苏杀了多少人。
马承源看到最后，问题出现了，这个事件怎么有头没尾？
他并不知道山西曲沃县那个被盗晋侯墓中丢失编钟的事。
马承源也没有参与晋侯墓的考古发掘。
但是，山西发现编钟的事已经传到国外。
现场有同行对马承源说，听说曲沃晋侯墓有编钟被盗，不知道这组编钟跟山西曲沃那个有没有关系？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马承源觉得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他立刻联系了山西省文物局，询问了晋侯墓的情况。
山西方面告诉马承源曲沃晋侯墓的确出土编钟，但只有2个小编钟，大多数已经被盗。
而且很有可能已经被文物贩子倒卖出售，如今警方正在侦破这件文物失窃案，争取追回被盗编钟。
山西文物局将小编钟上面铭文拓片拍成照片发给马承源看过后。
他惊喜地发现这两个小编钟上的铭文竟然和香港出现的14组编钟的铭文正好对上。
它们上面镌刻了整组编钟记载事件的结尾部分。
事情到这已经证明，这是一套西周编钟。
马承源坚持认为这是一组真品而非赝品，便联系了香港中文大学张光裕，和他一同筹集巨款将编钟购回。
当有人质疑，那个时候中国还没有炼铁技术，铭文怎么刻上去的？
对此，马承源认为，历史学界觉得没有，并不等于西周时候一定没有。
毕竟学者的了解也不一定是正确无误的。
这么精致的铭文现场那么多搞古文字研究的行家都没有人一眼能认识。
要是后来人刻上去的，目的只是为了想卖个好价？没必要使用这么古奥难懂的文字吧？这么做得不偿失。
马承源坚持认为后人没有这么高古文字水平，也没必要这么做。
他花高价将这组编钟购回，开始研究上面的铭文。
马承源发现，这组编钟，都刻着晋侯苏，证明它曾经属于晋侯苏。
就叫它晋侯苏钟比较合适。
这组编钟上面精美的镌刻了355个字，纹饰由浅入深，转折处刀法没有断线处，这是一气呵成的作品。
有人曾提出，晋侯苏钟上面刻印字，这些编钟的音律会不会受到影响呢？
众所周知，编钟在古代是一种乐器，古代君王经常在宴会上使用。
著名的有湖北出土的曾侯乙墓编钟，虽然历经几千年风雨仍可以使用，音律非常准，那么晋侯苏编钟刻字后音准吗？
马承源决定进行测试，结果千年编钟音律和谐准确，仍然可以演奏乐曲，这个结果让众人惊讶。
他说这组编钟堪称国宝级文物，它的文物价值甚至可以超越曾侯乙墓编钟。
马承源慧眼识珠，顶住层层压力将这个编钟购回。
在与山西曲沃方面联系后，马承源将香港的晋侯苏编钟铭文拓片拍成照片发给山西方面。
山西方面确认，这正是侯林山等人偷盗的并且是考古人员正在挖掘的晋侯古墓里失窃的编钟。
老陈和同事负责的编钟被盗案到此算是侦破了。
可马承源却说，晋侯苏编钟越看越觉得里边仍有许多未解之谜。他甚至说，这里边透露着很多远古信息。
“晚了吗？”
晋侯苏编钟16组，全文记载了晋侯苏跟随周天子讨伐蛮夷的事件。
马承源经过研究后，将16组编钟按照铭文记载晋侯苏出征讨伐的语句顺序，进行重新排序，将整件事展示在世人眼前。
这个铭文详细记录晋侯苏跟随出征的周王，讨伐蛮夷，并且多次击败蛮夷，斩杀蛮夷多人的事。
周王命令晋侯苏多次率领诸侯领兵出征征讨蛮夷。
由于战功卓著，受到周王嘉奖，赐予晋侯苏良马和弓箭等。
晋侯苏对周王赏赐，认为自己宣扬了周天子的威德，回到晋国后专门铸造了这组编钟以为纪念。
1994年，马承源最早发表了自己研究晋侯苏铭文的论文，晋侯苏的铭文内容引来更多相关学者关注。
令人奇怪的，如果按照编钟记载的事情，跟随周天子讨伐蛮夷部落，并且取得大胜，获得周天子赏赐。
这在当时应该是一件颇有影响力的事件，可学界却不知道这个晋侯苏是谁？
晋国在周朝是当时规模较大的诸侯国。
一直到西周灭亡后，周平王都迁，晋文侯还是帮助周王室平定内乱的功臣。
受到周天子重视，一直到晋文公成为春秋霸主，晋国的影响力达到了极盛。
后来逐渐衰落，最后分裂为三个：韩赵魏。
晋侯苏编钟发现地位于山西曲沃北的赵村，和翼城相接的郊区。
在历史上，曲沃与翼城都曾是晋国的都城，这个晋侯苏是哪个时期的晋侯？
据考古发掘确定，晋侯苏墓属于翼城时晋侯墓，那么，也就是说，他属于是定都曲沃的晋武公之前的晋侯中的一位，那么究竟是哪一位？
上面的铭文周王三十三年，指的哪位周王？
由于当时是1994年，马承源的文章发表之后，一开始没有引起学界的重视。
一直到几年后的“夏商周断代”工程启动后，为了确定西周周王的在位时间，有人注意到晋侯苏编钟上的纪年。
司马迁在《史记》上说，晋侯自始祖唐叔虞分晋国后，至靖侯几代晋国国君，在位年限不详。
靖侯以下几代国君在位时间是可以确定的，对照史书，学者们确定这个晋侯是晋献侯苏，在位十一年。
可问题又来了，如果是晋献侯，那么这个记载周王三十三年又对不上了。
晋献侯在位时的周王是周宣王，但历史记载，周宣王三十三年时，晋献侯早就故去，那这个王又是谁呢？
李学勤根据晋侯苏编钟上的铭文所刻天干地支，对出铭文中前半部分记载的是周穆王游历的故事，周王三十三年指的是周穆王。
奇怪的是，铭文后半部分记载的是另一段历史。
这是两段时间跨度巨大却被写进一篇里的铭文。
为什么会这样？
人们认为，晋侯苏可能为了彰显自己的功绩，有意将周穆王时代的一段故事刻在编钟上。
结果不知道什么原因，编钟没有刻完，又被紧急换上其他内容。
这个结论尽管并不是最终结论，但这套编钟主人晋侯苏就是晋献侯是被确定无疑的。
这套被盗墓贼偷盗后，辗转香港文物市场又回到内地的晋侯苏钟，有人曾为它的被盗感觉惋惜。
然而恰恰是这套编钟，为随后的夏商周断代提供了帮助。
人们惊讶的发现，司马迁的史记中记载的晋侯世系年表是可以对上的。
也就是说史记起码在晋侯内容是可信的。
从这点来说，一场盗墓案带出一套精美绝伦的编钟，对于我国历史研究来说是因祸得福，并不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