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自然?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由此可见“自然”不仅是“道”的根本特性,也是天、地、人的终极价值,岂只是“道”纯任自然,天地人何尝不视“自然”为自己的最高存在状态?
那么,什么是“自然”呢?
后世注家王弼认为自然是“无称之言,穷极之辞”(《老子》第二十五章,王弼注),它是指宇宙万物没有人为干扰时的本来面貌,是一种无须用语言也无法用语言解说的存在状态或天然本性。西哲海德格尔对自然的言说与王弼某些地方不谋而合,他在《存在与时间》篇第三章中说:“从存在论的范畴的意义来了解,自然是可能处在世界之内的存在者的存在之极限状况”(《存在与时间》,三联书店1999年第二版第77页)。
听上面两位哲人解释“自然”,就像是在寺院里听和尚念经,或者是在教堂中听牧师布道,越听越糊涂,越听越乏味,越听越烦躁,要是听着听着能昏昏欲睡还算八辈子福气。
庄子关于“自然”的警言妙语倒是趣味横生,我们来听听他是怎么说的:“河神分不清什么是自然,什么是人为,一天他跑去问北海神:‘请问什么是自然?什么是人为?’北海神给他打比方说:‘牛马生下来就有四只脚,这就叫自然;用辔头套在马头上,用缰绳穿过牛鼻孔,又在马脚钉上铁蹄,这就叫人为。不要用人为去毁灭自然,不要以造作来破坏天性,不要因贪得去求名声,谨慎地守护着自然之道,这就叫回归到了本来的天性。’”
二千多年前人们讲的“自然”与今天大家说的“自然”内涵并不相同,现代汉语中的“自然”常指自然界或大自然,先秦人一般用“天地”或“万物”来指代自然,他们所谓“自然”就是自然而然,指万事万物未经人为干扰的天然状态,这一层面的“自然”与“人为”相对。
现代文明使人样样都崇尚人为,样样都用机械来代替天然。我们强使北方的土地种出南方的庄稼,强使冬天的季节长出夏天的瓜果,强使直木变成弯曲畸形,强使河水流往高处……我们人为地灭绝某一类动物,又培育出另一类动物,把浩瀚的湖泊改为万倾农田,把翠绿的森林砍成荒山秃岭,把天然草场弄成无边沙漠……把自然的生态平衡完全破坏,如今我们已得到了大自然的无情报复。
人自己也不愿意接受自然的安排,譬如老天已经给每人造了一张脸,有些人偏要去想法给自己另造一张——美容院里不知制造了多少人间的悲喜剧;又如老天已给每人指定了一种性别角色,有些人偏要男变女或女变男——变性手术台上天天在为人间制造假“男”假“女”。
落实到人类自身,“自然”是指人们的天然本性,或者是指生命存在的本真状态,也就是人的真思想真性情,这一层面的自然又与虚伪相对。
在道家那儿“自然”与“真”这两个概念是同一的——“真”的也就是“自然”的,“自然”的也就是“真”的。套用卢梭在《爱弥儿》一书开端的名言来说:出于自然之手的东西真而且好,一到人手里就变得伪而又坏。
自然是一个人生命真性的真实展露。
无论是谁,不真诚就不能动人,勉强挤出来的泪水,看起来悲痛却不能使人哀伤;佯装火冒三丈的大怒,尽管样子吓人却并不叫人害怕;违心地和别人拉关系套近乎,虽然笑容可掬但并不让人觉得可亲。真诚的悲痛,即使没有哭声也让人落泪;真正的愤怒,即使不发火也使人觉得威严可畏;真心相爱,哪怕不露笑容也使人觉得甜美亲切。
可悲的是,人类并不是越文明就越自然,相反越文明就越不自然,甚至越文明就越反自然——如今人们不像先民那样茹毛饮血,可也不像先民那样质朴纯真;不像先民那样粗声大气,可也不像先民那样坦露真情。
人呵,什么时候我们大家才能真的“返回自然”?
(参见原第25章)